颜回的生命境界（上）

永古

“不贰过”那更不容易了，谈何容易呀！人都
有习性，怎么可以不贰过呢？“过”呢，一般来说
是太多，太多叫过；不可以那么多，你那么多就
叫过。而太少也是过，因为不可以那么少，你那么
少，不是过吗？所谓过犹不及，不及也是过，因为
它不能那么少。“不及”和“过”就是，对少的分
量，超过了少；对多的分量，超过了多。所以不是
太多才是过，太少也是过。无关紧要的过，叫小
过；事关重大，叫大过。这里所谓的“不贰过”，
大过不贰过，还比较容易，若连小过都不贰过，就
不容易了。所以，功夫是越做越细腻的。“不贰
过”，这是无穷无尽的功夫。所以孔子很会看人，
“不迁怒，不贰过”，两句话就够了，就可以看出我
们员工的文化情操。别小看这两句话，不容易啊！
这个就是修养，很落实的修养。

永古

如果还要举一些例子，颜渊为什么能够“不迁
怒，不贰过”？我们说是因为他的心灵非常清明。
但是清明只是一个普通的状态词，我们要在他之所
以“不迁怒，不贰过”的行动点上来说。我们说他
心灵很敏锐，只有很清明才能敏锐，就像一片清净
的蓝天，稍微有一丝白云都看得出来。
那我们怎么了解这个敏锐呢？他敏锐到什么程
度呢？这可以从《易经》的《系辞传》来看。《易
经》有一卦叫复卦（ ），复兴的复，恢复的复。
这个复卦——地雷复，上面是坤卦，坤卦三个爻都
是阴爻，断的；下面是震卦，震动的震，震卦代表
雷，雷打动天下。震卦是下面一个阳爻，上面两个
阴爻。所以地雷复叠起来就是下卦一阳两阴，上卦
三个阴。这个卦我们应该先记住，在乾卦坤卦之
后，我们就应该记住复卦。乾卦六爻皆阳，坤卦六
爻皆阴，这两个卦每个人都能马上记住。而复卦
呢，是只有一个阳爻，上面全部都是阴爻，这也很
容易记。所以你读《易经》就要从比较容易的地方
读进去。《易经》总共就六十四卦嘛，你今天就记
住三卦，记几天就记完了。但是其他卦不是那么容
易记的，不过看多了也就会了，因为每个卦真的
都有很特别的地方。特别到什么地步呢？特别到
六十四卦里就只有一种卦是这样画的，其他卦都不
是，所以卦是很容易记的。复卦就是这样，稍微懂
得看卦象的人，一看到这个卦象就会升起一种很特
别的感受。其实不懂的人也会感觉很奇怪，六画中
只有一画是全的，是阳的，其余都是断的，是阴
的，这不是很怪吗？它代表什么呢？阴爻代表阴的
东西、阴的事物、阴的心情等等；阳爻就代表阳的
事物、阳的心情。所以在群阴之中有一阳生。什么
叫生？卦的爻是从下面画上去的，所以叫做生；生
出来，它从下面慢慢推上去。因此群阴之中有一阳
生，这个卦就叫复卦。

永古

现在我们说恢复，说复兴，“复”的意思就是
复卦的复。如果不了解《易经》的复卦，你连什么
叫恢复、什么叫复兴的意义都把握不准确。《易经》
用卦爻象征天下的一切事物，现在我们来说一个比
较容易想到的象征——阴阳的变化。讲阴阳变化很
容易想到什么呢？一年四季。我们也可以从气候来
把握阴阳的变化。那么，气候是怎么产生的呢？为
什么有所谓的气候呢？气候之所以有变化，有四时
冷热，是因为公转，绕太阳公转。所以，为什么一
横的爻叫阳爻呢？这个阳爻跟太阳的“阳”是同一
个阳，是同一个意思。我们称这一种事物叫做阳。
天底下最刚健、最光明的东西就是太阳，太阳就是
从阴阳的观念而来。它本来不叫太阳，它本来叫
日。日是象形字，一个圆圈中间点一点（ ）。为
什么要点一点呢？因为它是很有力量的、很实在
的，所以就念做“rì”。日的发音有实在充实的意
味，我们说实在、果实。果里面有种子，因此叫做
果实。而太阳呢，它是能量的来源，非常的充实，
所以画成这种形状，又叫做那种声音。它本来叫
日，为什么又称为太阳呢？因为日，是我们日常生
活中、人生当中所能够知道的最实在、最光明、最
伟大的东西。

永古

好了，地球的公转造成了太阳对地球的照射关
系，形成了四季——春夏秋冬。什么叫做夏天呢？
夏是大的意思，太阳大叫夏；那夏天有什么特征
呢？热嘛。为什么热呢？因为太阳直射。那么，冬
天的冬是什么意思呢？冬跟终是一个意思，终了，
快完蛋了。什么快完蛋了？地球快完蛋了，叫做
终，叫冬。为什么地球快完蛋了？冰天雪地不是快
完了吗？因为生机快完了。为什么会冰天雪地呢？
因为太阳离地球远了。所以太阳离我们最近就是
夏，太阳离我们最远就是冬。所以夏的阳最大，冬
的阳最小，这就叫做阴阳变化。
四季的变化可以用阴阳爻来表示。一个卦有
六个爻，有阴有阳，这样就有十二个变化。你看有
一阳生，二阳生，三阳生，四阳生，五阳生，六
阳生，六阳生不能再生了，然后就一阴生，二阴
生，三阴生，四阴生，五阴生，六阴生。阳生六
次，阴生六次，加起来共十二次，中国古人就用它
来配合十二个月。你们想一想，什么叫一阳生？刚
才说的复卦表示哪一个月？中国古人想事情都想得
很细腻。六阴，六爻都是阴，阳气都没有了之后才
一阳生。阳气都没有了，是十二月吗？是一月吗？
因为那时候最冷了。那么一阳生，会是一月或二月
吗？其实不然，古人不这样看，所谓“诗家清景在
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
俱是看花人”（［唐］杨巨源《城东早春》）。“诗家
清景”，一个作诗的大师，诗家，认为的清景是在
新春，就是春天刚来的时候。那时候绿柳才黄，本
来柳是绿的，但柳树刚发芽的时候是黄的，所以
“绿柳才黄”代表的是柳树刚刚发芽的时候。“半未
匀”，是说还没有全部发芽，只有一半发芽，而且
还不匀称，这边发一个芽，那边发一个芽。这个时
候，诗家就知道春天来了，他要赏春去了。“若待
上林花似锦”，如果等到公园的花开得像锦绣一般，
“出门俱是看花人”，每一个人都去看花了，何必我
去看呢。所以，等到一般人都看见的时候，那已经
来很久了；一般人感觉到春天来的时候，其实阳气
已经升了一段时间了。所以，阳气到底是什么时候
升起的呢？阳气，就刚好在最寒冷的时候，最寒冷
的下一秒钟，它就生了。所以，复卦代表冬至那一
个月，就是阳历的十二月，阴历的十一月。

永古

因此，不要怕冬天要来了，其实中国古人看到
的是春天快要来了，所以冬至那一天是要庆贺的。
为什么要庆贺呢？而夏至却不庆贺？太阳离我们最
远叫冬至，太阳离我们最近叫夏至。夏至不庆贺，
是因为夏至时我们眼看着太阳渐渐远去。古人观测
天象是很准的，他们观测到冬至那一天的晚上12
点，太阳停止南迁；12 点过后，它就往北，又回来
了。北半球的中国人，夏至之后，一直希望太阳赶
快回来，因为太阳一天天远离，如果到冬至它还不
回来的话，整个大地就没希望了，就要冻死了。不
过，每一年，太阳都刚好在那一天的那个时刻停止
南迁，这对中国人来说是一件很值得振奋的事情！
如果你能够想到这件事，你要感觉到，哎呀，
人生实在是太美妙了！要不然呢？就是世界末日
了！世界末日可能是太阳真的走掉了。如果12 月
21 日，太阳还不回来，它继续往南迁，那整个地
球真的要末日了。人生活在天地之中，如果跟天地
的消息有些往来，我们就会觉得活得比较实在，所
以中国人要过年过节。现在的中国人不过节了，这
是不对的，这样你的生命是没有根的。

永古

太阳往南去了，好像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一
点生机也没有了，这个时候就是坤卦，六爻全部都
是阴爻。忽然间，太阳又回来了，这就叫一阳生。
所以一阳生的月份，就是冬至的那一个月——阳
历12 月。《易经》里复卦的经文说：“初九，不远
复，无祗悔，元吉。”“不远复”是说幸好还没有离
得很远，它就回复；“无祗悔”，让你没有很大的悔
恨；“元吉”，这是大吉大利。天地都不能保证不会
有变化，何况人生呢，所以人生一定会有变化。但
是你不可以走得太远，不可以绕出这个圈子；你脱
离这个轨道，绕出圈子之外，就永远回不来了，或
者你就会闯祸了，所以要“不远复”。还在这个范
围之内，你就回复了，那就没有大的悔恨；天地如
此，人生也是如此，这是大吉大利，所以“不远
复，无祗悔，元吉”。天地不能够求四季如春，人
生不能够求万事如意。你的性格没有起伏，一出
生就是圣人，这也是不合理的。所以只要“不远
复”，你就“无祗悔”，这已经是“元吉”。中国古
书是很能鼓励人的，你在这种情况之下，它还说
这是大吉大利。

永古

《易经·系辞传》有一章特别引用孔子的话来
解释这个复卦的初爻：“子曰”，孔子一开口就说，
“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
未尝复行也。”《易经》提到的人物是很少的，但是
这里提到了颜渊。子贡、子夏、子由，没有一个人
进入《易经》的经文，只有颜回占一席地位。这可
不得了，所以颜渊的身份很特殊啊。“颜氏之子”，
颜家的孩子，“其殆庶几乎”，大概差不多可以代表
这个爻了吧！所以，复卦的初爻就以颜回做代表，
颜回就是冬至，冬至就是人类的希望，了不起啊！
如果没有颜回的人格，你的人生还有什么希望？
“有不善”，他心中有一点不善，“未尝不知”，马上
就知道。不善是什么呢？不善就是阴。如果让这个
不善一直扩充，一直扩充到六爻都是阴爻，那么，
整个生命都是黑暗的。但是，他有一点不善，他立
刻就知道，“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知道
了，就不再继续去做，就是心灵马上恢复。恢复什
么呢？心灵马上恢复纯净。所以颜回的心灵为什么
那么清明，他不是生来就清明的，就算他禀赋比较
高比较清明，也不可能保证随时都那么清明。只有
孔子善于形容，形容他为什么清明。什么叫清明？
“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这不是不远就
复吗？他的不远是真的不远。我们能够复啊，是真
的很远了，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那就后悔了，大
悔了！所以，“不远复，无祗悔”，没有大悔，“元
吉”，所以颜渊的生命是吉祥的，大吉祥！

永古

如果一个人想要自己的人生吉祥，要从这里去
参透。不可以去怪你的命运，命运你是怪不了的，
你怪命运也没用；不可以怪你的禀赋，不可以怪你
的朋友，也不可以怪你所做的事情：你什么都不可
以怪。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为什么走得那么远，你的
心灵为什么已经污染得那么大，你才觉醒，乃至于
一辈子不觉醒。那不是太远了吗？太远了而不复不
就有大悔了吗？这不是不吉祥吗？所以“不远复，
无祗悔”，是“元吉”啊。“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
未尝复行”，刚才说修养，这就是修养啊！哪一个
人若能往这里去修养，也是无穷无尽啊！
那么，怎么叫不远呢？远的距离，100 米算不
算远呢？ 3 米算不算远呢？一寸算不算远呢？一
分算不算远呢？要从远到近，到你认为近还是你
的远，这就了不起了。王阳明是这样解释的，他
说“才动即觉，才觉即化”，王龙溪最喜欢引用这
句话。“才动”，心里一有动，这个动是不恰当的
动；“即觉”就是马上觉，稍有不清净，马上就觉
察；“才觉即化”，一觉醒就化，化就是化除。本来
清净，稍有不清净马上就觉察，一觉醒就化除，这
叫“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等到乌七八黑不就
“违仁”了吗？乃至于三个月不动心，那更不得了；
三个月不动心，一动心就马上再觉察。古人非常善
于形容啊，你用什么言语能够比这个更精确呢？怎
么可以说古文不精确呢？是我们读书读得太不用心
了，像这里的每一句话都可以终身受用不尽，颜回
就是以上说的这种生命。你要明白这种生命很难
得，你才能够产生一种敬意。不然，提到颜渊32
岁就死了，你会认为，32 岁就死了的人能有什么
了不起。可是，他就是了不起！

lupeng

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