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5年,福泽谕吉的《文明论概略》如同黑夜里最嘹亮的一声号角,震醒了日本人的迷梦。他无情地指出,当日本还在流行阴阳五行之说的时候,西洋已经发现了六十个元素;日本还在以天文卜吉凶时,西洋已经制造了彗星历,并进而研究了太阳太阴的实质;日本人认为人是居住在地球平地上时,西洋人已经知道地球是圆的,而且是转动的;日本人认为本国是至尊的神州,而西洋人足迹遍于全世界,到处开辟疆土,建立殖民地。政令商法,远比日本优越。总之,就目前日本情况而言,没有一件可以向西洋夸口。值得夸耀的只有山水风景而已。 福泽不但认为在有形的技术工艺方面,日本落后于西洋,就是在人的精神面貌方面也不及欧洲。“西洋各国人民智力充沛,有独立自主精神,在人与人的关系上是平等的,处理事物是有条不紊的。”而日本人民在德川幕府的封建统治下,身份等级,界限分明,“就像铜墙铁壁,任何力量也无法摧毁”,人们纵然才气十足,也没有机会发挥所长。全国几千万人民就像被“分别关闭在几千万个笼子里,或被几千万道墙壁隔绝开一样,简直是寸步难移。”日本人缺少西方人的朝气,这就是为什么日本在德川统治二百五十年间极少有人敢于创造伟大事业的根本原因。这部蜚声全国的著作,系统地、全面地论述了他的资产阶级文明观,为日本政府推行资本主义近代化事业开了一副卓有成效的良方,也为明治天皇后来接受的西式教育提供了强大的精神力量。这使我想到,今天中国打开国门改革开放仅才三十年,就有人开始鼓噪“中国没榜样”了。这种闭关自守,夜郎自大的误国口号居然在全球一体、互相学习的今天喊出来,实在令人悲哀。 沉睡的中国并非没有意识清醒的人。当年,大清国的胡林翼大帅看见西洋火轮在长江上鼓浪前进,势不可挡,便忧虑得“勒马回营,中途呕血,几至堕马”。早在中法战争结束后不久,康有为就对中国由于列强环伺而潜存的危局深表忧虑,因此冒天下之大不韪,直接上书皇帝,“极言时危,请及时变法。”这一举动在当时上下麻木、讳言变革的氛围中,几乎无人支持和理解。大臣斥之为“狂生”,士大夫们“群疑交集”,对康有为多有攻击之语,连友善者亦劝其“勿言国事,宜以金石陶遣。康有为受此打击,不禁发出愤激之语“大发浮海居夷之叹”,又“决然舍归,专意著述,无复人间世志意矣”。 在中西文化冲突中,大清国的人们理解和接受的只是外来文化的表层结构,即“硬文化”部分,至于深层结构的“软文化”部分,即一个民族的观念定势和心理积淀,则是积重难返,严重拒斥。1862年,倒幕维新的志士高杉晋作旅居上海两个多月,所见所闻,使他大加感叹中国人“口虽唱圣人之言,身已为夷狄所奴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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